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簷曝雜記卷一_《檐曝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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簷曝雜記卷一

《檐曝杂记》
軍機處

  廷寄

  軍機大臣同進見

  軍機不與外臣交接

  軍機撰擬之速

  軍機直舍

  聖躬勤政

  聖學一

  聖學二

  聖射

  皇子讀書

  皇子善射

  慶典

  大戲

  烟火

  木蘭殺虎

  跳駝撩脚雜戲

  蒙古詐馬戲

  犬斃虎

  鷹兔

  木蘭物產

  蒙古食酪

  蒙古尊奉喇嘛

  黃教紅教

  達瓦齊

  黑水營之圍

  俄儸斯

  茶葉大黃

  回人繩伎

  ○軍機處

  軍機處,本內閣之分局。國初承前明舊制,機務出納悉關內閣,其軍事付議政王大臣議奏。康熙中,諭旨或有令南書房翰林撰擬,是時南書房最為親切地,如唐翰林學士掌內制也。雍正年間,用兵西北兩路,以內閣在太和門外,儤直者多,慮漏泄事機,始設軍需房於隆宗門內,選內閣中書之謹密者入直繕寫。後名「軍機處」。地近宮庭,便於宣召。為軍機大臣者,皆親臣重臣。於是承旨出政,皆在於此矣。直廬初僅板屋數間,今上特命改建瓦屋。然擬旨猶軍機大臣之事。先是世宗憲皇帝時,皆桐城張文和公廷玉為之。今上初年,文和以汪文端公由敦長於文學,特薦入以代其勞。乾隆十二、三年間金川用兵,皆文端筆也。國書則有舒文襄赫德及大司馬班公第,蒙古文則有理藩院納公延泰,皆任屬草之役。迨傅文忠公恆領揆席,滿司員欲藉為見才營進地,文忠始稍假之,其始不過短幅片紙,後則無一非司員所擬矣。文端見滿司員如此,而漢文猶必自己出,嫌於攬持,乃亦聽司員代擬。相沿日久,遂為軍機司員之專職,雖上亦知司員所為。其司員亦不必皆由內閣入,凡部院之能事者皆得進焉,而員數且數倍於昔。此軍機前後不同之故事也。

  按出納詔命,魏以來皆屬中書,故六朝時中書令極貴,必以重臣為之。而中書令官尊,不常親奏事,多令中書舍人入奏,於是中書舍人亦最為權要地。唐初猶然,高宗時始分其職於北門學士,玄宗時又移於翰林學士,於是中書門下之權稍輕。迨唐中葉以後,宦者操國柄,設為樞密使之職,生殺予奪皆由此出,而學士及中書俱承其下流,是以樞密一官極為權要。昭宗時大誅宦官,宮中無復奄寺,始命蔣玄暉為之,此樞密移於朝臣之始。地居要津,人所競羡,故宣徽使孔循欲得其處,輒譖玄暉於朱全忠而殺之。朱梁改為崇政院,以敬翔為使。後唐復名樞密,以郭崇韜為使。明宗時安重誨為使。晉高祖以樞密使劉處尚不稱職,乃廢此職,歸其印於中書,而樞密院學士亦廢。出帝時桑維翰復之,再為樞密使。周世宗時王朴為之。是五代時之樞密院,即六朝之中書,其於唐則國初之中書、中葉之學士、末季之樞密合而為一者也。至宋、金則樞密使專掌兵事,與宰相分職,當時謂之兩府,而他機務不與焉。元時軍國事皆歸中書省。明太祖誅胡惟庸後,廢中書省不設,令六部各奏事,由是事權盡歸宸斷。然一日萬機,登記撰錄,不能不設官掌其事,故永樂中遂有內閣之設,批答本章,撰擬諭旨,漸復中書省之舊。其後天子與閣臣不常見,有所諭,則命內監先寫事目,付閣撰文。於是宮內有所謂秉筆太監者,其權遂在內閣之上,與唐之樞密院無異矣。本朝則宦寺不得與政。世祖章皇帝親政之初,即日至票本房,使大學士在御前票擬。康熙中雖有南書房擬旨之例,而機事仍屬內閣。雍正以來,本章歸內閣,機務及用兵皆軍機大臣承旨。天子無日不與大臣相見,無論宦寺不得參,即承旨諸大臣,亦祇供傳述繕撰,而不能稍有贊畫於其間也。 【 按五代、宋、金樞密院,皆有學士供草制。今軍機司員,亦猶是時之樞密院學士。】

  ○廷寄

  軍機處有廷寄諭旨。凡機事慮漏泄不便發抄者,則軍機大臣面承後撰擬進呈,發出即封入紙函,用辦理軍機處銀印鈐之,交兵部加封,發驛馳遞。其遲速,皆由軍機司員判明於函外。曰馬上飛遞者,不過日行三百里。有緊急則另判日行里數,或四、五百里,或六百里,并有六百里加快者。即此一事,已為前代所未有。機事必頒發而後由部行文,則已傳播人口,且驛遞遲緩,探事者可僱捷足先驛遞而到,自有廷寄之例,始密且速矣。此例自雍正年間始,其格式乃張文和所奏定也。軍機印存大內,需用則請出,用畢即繳進。自用兵以來,軍報旁午,日或數起,難於屢請屢繳。故每請印出,則鈐就封函數百,以便隨時取用。而封函無專員收掌,不免狼籍遺失,宜專派一員登記月日、數目,庶更為慎重。

  ○軍機大臣同進見

  軍機大臣同進見,自傅文忠公始。上初年,惟訥公親一人承旨。訥公能強記,而不甚通文義,每傳一旨,令汪文端撰擬。訥公惟恐不得當,輒令再撰,有屢易而仍用初稿者。一稿甫定,又傳一旨,改易亦如之。文端頗苦之,然不敢較也,時傅文忠在旁竊不平。迨平金川歸,首揆席,則自陳不能多識,恐有遺忘,乞令軍機諸大臣同進見。於是遂為例。諸臣既感和衷之雅,而文忠實亦稍釋獨記之勞。然上眷倚有加,每日晚膳後閱內閣本章畢,有所商確,又獨召文忠進見,時謂之晚面云。

  ○軍機不與外臣交接

  往時,軍機大臣罕有與督撫外吏相接者。前輩嘗言張文和公在雍正年間最承寵眷,然門無竿牘,餽禮有價值百金者輒卻之。訥公親當今上初年,亦最蒙眷遇。然其人雖苛刻,而門庭峻絕,無有能干以私者。余入軍機,已不及見二公。時傅文忠為首揆,頗和易近情矣,然外吏莫能登其門,督撫皆平交,不恃為奧援也。余在汪文端第,凡書牘多為作答,見湖撫陳文恭伴函不過僮錦二端。閩撫潘敏惠,公同年也,餽節亦不過葛紗而已。至軍機司員,更莫有過而問者。閩督楊某被劾入京,人各送幣毳數事,值三十餘金。顧北墅雲入直,詫為異事,謂:「生平未嘗見此重餽也。」王潄田日杏所識外吏稍多,扈從南巡,途次間有贈遺,歸裝剩百金,過端午節充然有餘,輒沾沾誇於同列。是時風氣如此。

  軍機非特不與外吏接也,即在京部院官亦少往還。余初入時,見前輩馬少京兆璟嘗正襟危坐,有部院官立階前,輒拒之曰:「此機密地,非公等所宜至也。」同直中有與部院官交語者,更面斥不少假,被斥者不敢置一詞云。

  ○軍機撰擬之速

  軍機撰述諭旨,向例撰定後於次日進呈。自西陲用兵,軍報至輒遞入,所述旨亦隨撰隨進。或巡幸在途,馬上降旨,傅文忠面奉後,使軍機司員歇馬撰繕,馳至頓宿之行營進奏,原不為遲也。然此營至彼營七、八十里,必半日方到,而兩營之閒尚有一尖營,以備聖駕中途小憇者,國語謂之烏墩。司員欲誇捷,遂倉猝繕就,急飛馳至烏墩進奏,名曰趕烏墩。斯固敏速集事,然限於晷刻,究不能曲盡事理,每煩御筆改定云。

  ○軍機直舍

  余直軍機時,直舍即在軍機大臣直廬之西,僅屋一間半,又逼近隆宗門之牆,故窄且暗。後遷於對面北向之屋五間,與滿洲司員同直,則余已改官不復入直矣。扈從木蘭時,戎帳中無几案,率伏地起草,或以奏事黃匣作書案,而懸腕書之。夜無燈檠,惟以鐵絲燈籠作座,置燈盤其上,映以作字,偶縈拂,輒蠟淚污滿身。非特戎帳中為然,木蘭外有行宮處,直房亦如此,惟多一木榻耳。余歸田後,歲庚子上南巡。余恭迎於宿遷,見行宮之軍機房明牕淨几、華裀繡毯,當筆者倚隱囊欹而坐,頗顧盼自雄,余不覺爽然失也。

  ○聖躬勤政

  上每晨起必以卯刻,長夏時天已向明,至冬月纔五更盡也。時同直軍機者十餘人,每夕留一人宿直舍。又恐詰朝猝有事,非一人所了,則每日輪一人早入相助,謂之早班,率以五鼓入。平時不知聖躬起居,自十二月二十四日以後,上自寢宮出,每過一門必鳴爆竹一聲。余輩在直舍,遙聞爆竹聲自遠漸近,則知聖駕已至乾清宮,計是時,尚須燃燭寸許始天明也。余輩十餘人,閱五、六日輪一早班,已覺勞苦,孰知上日日如此,然此猶尋常無事時耳。當西陲用兵,有軍報至,雖夜半亦必親覽,趣召軍機大臣指示機宜,動千百言。余時撰擬,自起草至作楷進呈或需一、二時,上猶披衣待也。

  ○聖學一

  上聖學高深,才思敏贍,為古今所未有。御製詩文如神龍行空,瞬息萬里。平伊犂所撰告成太學碑文,屬草不過五刻,成數千言。讀者想見神動天隨光景,真天下之奇作也。尋常碑記之類,亦有命汪文端具草者,文端以屬余。余悉意結搆,既成,文端又斟酌盡善。及進呈,御筆刪改,往往有十數語只用一、二語易之,轉覺爽勁者,非親見斧削之迹,不知聖學之真不可及也。

  ○聖學二

  上每晨起,即進膳。膳後,閱部院所奏事及各督撫摺子畢,以次召見諸大臣,或一人獨見,或數人同見,日必四、五起。最後見軍機大臣,指示機務訖,有銓選之文武官,則吏、兵二部各以其員引見。見畢,日加巳,皆燕閒時矣。或作書,或作畫,而詩尤為常課,日必數首,皆用硃筆作草,令內監持出,付軍機大臣之有文學者,用摺紙楷書之,謂之詩片。遇有引用故事,而御筆令註之者,則諸大臣歸遍繙書籍,或數日始得;有終不得者,上亦弗怪也。余扈從木蘭時,讀御製雨獵詩,有「著製」二字,一時不知所出。後始悟,左傳齊陳成子帥師救鄭篇「衣製杖戈」註云「製,雨衣也」。又用兵時,諭旨有硃筆增出「埋根首進」四字,亦不解所謂。後偶閱後漢書馬融傳中始得之,謂決計進兵也。聖學淵博如此,豈文學諸臣所能仰副萬一哉?余直軍機時,見詩片乃汪文端、劉文正所書,其後劉文定繼之。由詩片鈔入詩本,則內監之職。迨于文襄供奉,并詩本亦手自繕寫矣。 【 御製詩每歲成一本,高寸許。】

  ○聖射

  上最善射,每夏日引見武官畢,即在宮門外較射,秋出塞亦如之。射以三番為率,番必三矢,每發輒中圓的,九矢率中六、七,此余所常見者。己巳歲十月,偶在大西門前射,九矢九中。錢東麓汝誠嘆為異事,作聖射記進呈。不知聖藝優嫻,每射皆如此,不足為異也。

  ○皇子讀書

  本朝家法之嚴,即皇子讀書一事,已逈絕千古。余內直時,届早班之期,率以五鼓入,時部院百官未有至者,惟內府蘇喇數人 【 謂閒散白身人在內府供役者。】 往來。黑暗中殘睡未醒,時復倚柱假寐,然已隱隱望見有白紗燈一點入隆宗門,則皇子進書房也。吾輩窮措大專恃讀書為衣食者,尚不能早起,而天家金玉之體乃日日如是。既入書房,作詩文,每日皆有程課,未刻畢,則又有滿洲師傅教國書、習國語及騎射等事,薄暮始休。然則文學安得不深?武事安得不嫻熟?宜乎皇子孫不惟詩文書畫無一不擅其妙,而上下千古成敗理亂已了然於胸中。以之臨政,復何事不辦?因憶昔人所謂生於深宮之中,長於阿保之手,如前朝宮庭間逸惰尤甚,皇子十餘歲始請出閤,不過官僚訓講片刻,其餘皆婦寺與居,復安望其明道理、燭事機哉?然則我朝諭教之法,豈惟歷代所無,即三代以上,亦所不及矣。

  ○皇子善射

  一日至張三營行宮,上坐較射,皇子、皇孫以次射。皇次孫綿恩方八歲,亦以小弓箭一發中的,再發再中。上大喜,諭令再中一矢賞黃馬褂。果又中一矢,輒收弓矢跪於前。上若為弗解其意者,問:「何欲?」仍跪而不言。上大笑,趣以黃馬褂衣之。倉卒間不得小褂,則以大者裹之抱而去。童年嫻射,已是異事;而此種機警,在至尊前自然流露,非有人教之,信天畀也。

  ○慶典

  皇太后壽辰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乾隆十六年屆六十慈壽,中外臣僚紛集京師,舉行大慶。自西華門至西直門外之高梁橋,十餘里中,各有分地,張設燈綵,結撰樓閣。天街本廣闊,兩旁遂不見市廛。錦繡山河,金銀宮闕,剪綵為花,鋪錦為屋,九華之燈,七寶之座,丹碧相映,不可名狀。每數十步間一戲臺,南腔北調,備四方之樂,侲童妙伎,歌扇舞衫,後部未歇,前部已迎,左顧方驚,右盼復眩,遊者如入蓬萊仙島,在瓊樓玉宇中,聽霓裳曲,觀羽衣舞也。其景物之工,亦有巧於點綴而不甚費者。或以色絹為山岳形,錫箔為波濤紋,甚至一蟠桃大數間屋,此皆粗略不足道。至如廣東所搆翡翠亭,廣二、三丈,全以孔雀尾作屋瓦,一亭不啻萬眼。楚省之黃鶴樓,重簷三層,牆壁皆用玻瓈高七、八尺者。浙省出湖鏡,則為廣榭,中以大圓鏡嵌藻井之上,四旁則小鏡數萬,鱗砌成牆,人一入其中,即一身化千百億身,如左慈之無處不在,真天下之奇觀也。時街衢惟聽婦女乘輿,士民則騎而過,否則步行。繡轂雕鞍,填溢終日。余凡兩遊焉。此等勝會,千百年不可一遇,而余得親身見之,豈非厚幸哉!京師長至月已多風雪,寒侵肌骨,而是年自初十日至二十五日,無一陣風,無一絲雨,晴和暄暖,如春三月光景,謂非天心協應,助此慶會乎?二十四日,皇太后鑾輿自郊園進城,上親騎而導,金根所過,纖塵不興。文武千官以至大臣命婦、京師士女,簪纓冠帔,跪伏滿途。皇太后見景色鉅麗,殊嫌繁費,甫入宮即命撤去。以是,辛巳歲皇太后七十萬壽儀物稍減。後皇太后八十萬壽、皇上八十萬壽,聞京師鉅典繁盛,均不減辛未,而余已出京不及見矣。

  ○大戲

  內府戲班,子弟最多,袍笏甲冑及諸裝具,皆世所未有,余嘗於熱河行宮見之。上秋獮至熱河,蒙古諸王皆覲。中秋前二日為萬壽聖節,是以月之六日即演大戲,至十五日止。所演戲,率用西遊記、封神傳等小說中神仙鬼怪之類,取其荒幻不經,無所觸忌,且可憑空點綴,排引多人,離奇變詭作大觀也。戲臺闊九筵,凡三層。所扮妖魅,有自上而下者,自下突出者,甚至兩廂樓亦作化人居,而跨駝舞馬,則庭中亦滿焉。有時神鬼畢集,面具千百,無一相肖者。神仙將出,先有道童十二、三歲者作隊出場,繼有十五、六歲,十七、八歲者。每隊各數十人,長短一律,無分寸參差。舉此則其他可知也。又按六十甲子扮壽星六十人,後增至一百二十人。又有八仙來慶賀,擕帶道童不計其數。至唐玄奘僧雷音寺取經之日,如來上殿,迦葉、羅漢、辟支、聲聞,高下分九層,列坐幾千人,而臺仍綽有餘地。

  ○烟火

  上元夕,西廠舞燈、放烟火最盛。清晨先於圓明園宮門列烟火數十架,藥線徐引燃,成界畫欄杆五色。每架將完,中復燒出寶塔樓閣之類,并有籠鴿及喜鵲數十在盒中乘火飛出者。未、申之交,駕至西廠。先有八旗騙馬諸戲:或一足立鞍革?凳而馳者;或兩足立馬背而馳者;或扳馬鞍步行而並馬馳者;或兩人對面馳來,各在馬上騰身互換者;或甲騰出,乙在馬上戴甲於首而馳者,曲盡馬上之奇。日既夕,則樓前舞燈者三千人列隊焉,口唱太平歌,各執綵燈,循環進止,各依其綴兆,一轉旋則三千人排成一「太」字,再轉成「平」字,以次作「萬」、「歲」字,又以次合成「太平萬歲」字,所謂「太平萬歲字當中」也。舞罷,則烟火大發,其聲如雷霆,火光燭半空,但見千萬紅魚奮迅跳躍於雲海內,極天下之奇觀矣。

  ○木蘭殺虎

  上較獵木蘭,如聞有虎,以必得為期。初出塞,過青石梁,至地名兩間房者,其地最多虎。虎槍人例須進一、二虎,其職役也。乾隆二十二年秋,余扈從木蘭。一日停圍,上賜宴蒙古諸王。方演劇,而蒙古兩王相耳語。上瞥見,趣問之,兩王奏云:「適有奴子來報,奴等營中白晝有虎來搏馬,是以相語。」 【 蒙古王隨駕,另駐營在大營數里外。】 上立命止樂,騎而出,侍衛倉猝隨。虎槍人聞之,疾馳始及,探得虎窩僅兩小虎在。上命一侍衛取以來,方舉手,小虎忽作勢,侍衛稍陝輸,上立褫其翎頂。適有小蒙古突出,攫一虎挾入左腋,又攫一虎挾入右腋。上大喜,即以所褫侍衛翎頂予之。其時虎父已遠,惟虎母戀其子,猶在前山回顧。虎槍人盡力追之,歷重巘,騰絕澗。上勒馬待,至日將酉始得虎歸。虎槍人被傷者三人,一最重,賞孔雀翎一枝、銀二百兩,其二人各銀百兩。虎已死,用橐駝負而歸,列於幔城,自頭至尻長八、九尺,毛已淺紅色,蹄粗至三、四圍,蓋虎中之最大者。

  ○跳駝撩脚雜戲

  未至木蘭之前,途次每到行宮,上輒坐宮門外較射。射畢,有跳駝、布庫諸戲,皆以習武事也。跳駝者,牽駝高八尺以上者立於庭,捷足者在駝旁,忽躍起越駝背而過,到地仍直立不仆,亦絕技也。布庫,亦謂之撩脚,本徒手相搏,而專賭脚力,勝敗以仆地為定。其人皆白布短衫,窄袖,而領及襟率用布七、八層密縫之,使堅韌不可碎。初則兩兩作勢,各欲俟隙取勝;繼則互相扭結,以足相掠,稍一失即拉然仆矣。既仆,則斂手退,勝者跪飲一巵而去。

  ○蒙古詐馬戲

  上每歲行獮,非特使旗兵肄武習勞,實以駕馭諸蒙古,使之畏威懷德,弭首帖伏而不敢生心也。上至熱河,近邊諸蒙古王公例來迎謁。秋八月萬壽節,行宮演大戲十日,蒙古王公皆入宴,兼賜蟒緞諸物。行圍兵一千三百名,皆蒙古也。每行圍,質明趨事。其王公侍上左右,聽指揮惟謹。十餘圍後,必諏日進宴,上親臨之。是日,設大蒙古包作正殿,旁列四蒙古包以款隨駕之王公大臣。奏樂多絃索,極可聽。又陳布庫、詐馬諸戲。布庫不如御前人,而詐馬乃其長技也。其法:驅生駒之未羈靮者千百羣,令善騎者持長竿,竿頭有繩作圈絡,突入駒隊中,駒方驚,而持竿者已繩繫駒首,舍己馬跨駒背以絡絡之,駒弗肯受,輒跳躍作人立,而驏騎者夾以兩足終不下,須臾已絡首而駒即帖伏矣。此皆蒙古戲,以供睿賞者也。歲歲如此,不特上下情相浹,且馴而習之於驅策之中,意至深遠也。又喀爾喀四大部,地最遠,每歲則以一部來入覲。上雖歲歲出塞,而其部須四年一覲。若間歲一出,則其入覲須八年矣。此又馭喀爾喀之長計也。

  ○犬斃虎

  虎食犬,常也,獨圍場中犬能斃虎。其犬銳喙高足,身細而長,望之如蛇之四足者。侍衛逐虎不能及,則嗾犬突而前。嗾必三犬,虎方奔不暇回噬。一犬前嚙其後足,虎掙而脫;一犬又噬其一足,虎又一掙;兩掙之間,一犬從後直嚙其頷,而虎倒矣。然犬恃人為威,非有人嗾之不敢也。

  ○鷹兔

  鷹窠中往往有兔,即鷹所生也,其走能與鷹之飛同捷。凡鷹見兔,必逐而搏之,此兔度不能避,則仰而簇四足於腹,俟鷹至劈而開之,則鷹為所裂矣。

  ○木蘭物產

  木蘭在熱河東北三百餘里,本蒙古地,康熙中近邊諸蒙古獻出,以供聖祖秋獮。今每歲行圍,大約至巴顏溝即轉而南,不復北矣。巴顏,蒙古語謂富也,其地最多鹿,故云。山多童,惟興安嶺稍有樹。全惕莊為熱河總管,嘗奉旨採木於木蘭,謂余云:「巴顏溝之北多大木,伐之從羊腸河流出。熱河宮殿材皆取給於此。」有落葉松,蓋氣益寒,則松葉亦落矣。木蘭出蔴菇最佳。每秋獮駐營後,土益肥,故所產尤美。俗呼銀盤蔴菇,取其形似,非也,蓋營盤之訛為銀盤耳。地有鼠,土疎而墳,一鼠在土中穿突,土輒高起如塚。余初入木蘭,見遍地皆塚,疑此中無人居,何得有此?後在戎帳中,日將暮,坐褥前尺許地漸墳起,詫為異事。袁愚谷謂:「勿怪,此有鼠在其下也。」明早再入視,則高尺許如塚矣,然後知向所見皆鼠宅也。野雞味最鮮。初在草中,為人馬所驚,輒飛起,然飛只在兩山間,不能越山而過。力竭則撲而下,入草中尚能衝十餘丈,過此則以首伏叢薄,不見人,即自以為人不見矣。俯而拾之,尚活。數十錢即買得,故可煑湯以待雞之至也。凡水陸之味,無有過此者。土人云:「木蘭中多榛松子,野雞食之,故肉尤美」云。

  ○蒙古食酪

  蒙古之俗,羶肉酪漿,然不能皆食肉也。余在木蘭,中有蒙古兵能漢語者,詢之,謂:「食肉惟王公台吉能之,我等窮夷,但逢節殺一羊而已。殺羊亦必數戶迭為主,刲而分之,以是為一年食肉之候。尋常度日,但恃牛馬乳。每清晨,男、婦皆取乳,先熬茶熟,去其滓,傾乳而沸之,人各啜二碗,暮亦如之。」此蒙古人饘粥也。

  ○蒙古尊奉喇嘛

  蒙古俗最重喇嘛。 【 即僧也。】 非特近邊諸部落也,凡喀爾喀、準噶爾及土魯番、青海、西番、西藏等處,無不虔奉恐後。喇嘛之首號胡土克圖,猶內地所稱大和尚也。尤以西藏之達賴喇嘛為大宗,謂之活佛,相傳即如來後身世世輪迴者。將死,則自言托生處,其弟子如期往,奉以歸,謂之瑚畢勒罕。至十六歲始放參,則又為達賴喇嘛。其實偽也。喇嘛死,弟子號諦巴者,訪某家生子,輒托言喇嘛後身而迎以歸,幼即教以經典。至放參後,有來謁者,諦巴先為述其家世,令喇嘛見之,一二語道著,輒共驚為前喇嘛轉世也,故崇信尤甚。然西藏路遠,西北各部不能往參,則各有胡土克圖掌佛教於國中。大者,其王亦執禮惟謹;小亦各嚴重於一方。每胡土克圖出行,無不膜拜道旁,以金寶戴於首獻之,但得其一摩頂,便以為有福,歡喜無量。并不必胡土克圖也,即凡為喇嘛者,諸番亦無不尊奉之。所至讓穹廬與居,宰羊馬,奉酮酪,夜則妻妾子女惟所欲,謂之供養,惟恐不得當。其俗然也。雖愚而可憫,然千百年來習尚如是,故國家於西北諸部,亦因其俗而加禮於胡土克圖,有時竟得其用。如乾隆十五年,西藏王朱爾墨特那木扎爾有異志,駐藏大臣傅清及拉布敦誘而手刃之,其番衆咸挺而為亂,達賴喇嘛出諭遂止。三十一年,喀爾喀部青滾雜卜斷驛道而叛,鄰部將應之,其地有哲卜尊丹巴胡土克圖,怵於定邊將軍之言,獨不從亂,遂皆戢。其明驗也。是以上亦有國師,號章嘉胡土克圖,住京師之栴檀寺。每元旦入朝,黃幰車所過,爭以手帕鋪於道,伺其輪壓而過,則以為有福。其車直入東華門,蓋尊寵章嘉,正所以帖服外夷,乃長駕遠馭之深意。余嘗見章嘉,顏狀殊醜劣,行步需人扶,然蒙古經及中土大藏佛經皆能背誦如瓶瀉水。汪文端嘗叩一佛事,輒答以某經某卷,檢之果不爽,則其人亦未可淺量矣。

  ○黃教紅教

  喇嘛有黃教、紅教之別。黃教者,專以善道化人,使勉忠孝,息爭競,達賴喇嘛及大胡土克圖皆以此重於諸部也。紅教則有術能召風雨,并呪人至死。平西陲後,嘗取準夷之習此術者入內地,令之祈晴雨,亦有小驗。

  ○達瓦齊

  達瓦齊既至,行獻俘禮,繫白組跪闕下。上以其未抗拒也,特赦之,封以親王,賜第,擇宗室女配之。然不耐中國風俗,日惟向大池驅鷄鴨閙其中以為樂而已。體極肥,面大於盤,腰腹十圍,羶氣不可近。其從人亦皆厄魯特,故羶益甚,十步外即令人掩鼻。然性淳厚忠謹。嘗扈從行圍,上下馬,坐茵未至,方小立,達瓦齊輙手捧落葉堆於地,請上坐。上大笑,賞銀幣以寵之。

  ○黑水營之圍

  黑水營之圍,孤軍陷萬里外,凡三月得全師以出,誠千古未有之奇事也。將軍兆惠既深入葉爾羌,賊衆我寡,且馬力疲不能衝殺,乃佔一村寨,掘濠築壘自守,即所謂黑水營也。所掘濠既淺,壘亦甚低,賊可步屧入,遂日夜來攻,而我兵處危地,皆死中求生,故殺賊甚力。賊懼我兵致死,欲以不戰收全功,別築一壘於濠外,為長圍守之,如梁唐所謂夾城者,意我兵食盡,當自斃也。而營中掘得窖粟數百石,稍賴以濟。賊又決水灌營,我兵泄之於下流,其水轉資我汲飲。已而,隨處掘井皆得水。又所佔地林木甚多,薪以供爨常不乏。賊以鳥槍擊我,其鉛子著枝葉間,每砍一樹輒得數升,反用以擊賊。惟拒守既久,糧日乏,僅瘦駝羸馬亦將盡。各兵每乘間出掠回人充食。或有夫婦同掠至者,殺其夫,即令妻煑之,夜則薦枕席。明日夫肉盡,又殺此婦以食。被殺者皆默然無聲,聽烹割而已。某公性最嗇,會除夕,明公瑞、常公鈞等皆至其帳聚語,屈指軍糧,過十日皆鬼籙矣。某公慨然謂:「吾出肅州時有送酒肴者,所餘餖飣,今尚貯皮袋中。」呼奴取出,供一啖。時絕糧久,皆大喜過望。既飽而去,則私相謂曰:「某公亦不留此,事可知矣。」不覺泣下。蓋自十月初旬被圍,至此已將百日,無復生還望也。而上已預調兵在途,富將軍、舒參贊率以進援,果毅阿公又以駝馬至,遂轉戰而入。兆將軍亦破壘而出,兩軍相遇,乃振旅歸。是役也,地在萬里之遙,圍及百日之久,不傷一人,全師而返,國家如天之福,於此可見。然向非預調索倫兵在途,將緩不及事,於此益見睿算之遠到云。其年遂盡平回地。

  ○俄儸斯

  西北諸國,惟俄儸斯最大。我朝平準夷後,西北萬里悉入版圖。準夷西北為哈薩克,而哈薩克外皆俄儸斯地也。中國之正北出居庸關五千里,始至喀爾喀之烏里雅蘇臺,為邊境盡處,亦與接壤。其地有一種人號烏良海,有我朝之烏良海,亦有俄儸斯之烏良海。此正北之連界處也。乾隆二十二、三年間,曾遣使來借遼東之黑龍江運糧,則其國境又與我東北之黑龍江相接也。回部之外為拔達克山,而拔達克山之外又係俄儸斯地,則其西境又包衆回部矣。不寧惟是,康熙年間我朝徵大西洋國之能占星者,西洋遣南懷仁、高慎思等由陸路來,亦假道俄儸斯,三年始至,則其國西境又直至西海矣。兆將軍西征時,聞西北有龔國者,其城周五百里,皆銅鑄成,豈即俄儸斯耶?抑別一國耶?俄儸斯至今為我朝與國,不奉正朔,兩國書問不直達宮廷。我朝有理藩院,彼亦有薩納特,有事則兩衙門行文相往來。其字又與蒙古異,內閣嘗另設中書二人,專習其書文,以便文移。其印則圓如三寸盤,而油硃堆紙上厚數分,不與內地印色同也。紙亦潔白可愛。其國歷代皆女主,號察罕汗。康熙中,聖祖嘗遣侍衛托碩至彼定邊界事。托碩美鬚眉,為女主所寵,凡三年始得歸。所定十八條,皆從枕席上訂盟,至今猶遵守不變。聞近日亦易男主矣。

  ○茶葉大黃

  中國隨地產茶,無足異也。而西北游牧諸部,則恃以為命。其所食羶酪甚肥膩,非此無以清榮衛也。自前明已設茶馬御史,以茶易馬,外番多款塞。我朝尤以是為撫馭之資,喀爾喀及蒙古、回部無不仰給焉。太西洋距中國十萬里,其番舶來,所需中國之物,亦惟茶是急,滿船載歸,則其用且極於西海以外矣。俄儸斯則又以中國之大黃為上藥,病者非此不治。舊嘗通貢使,許其市易,其入口處曰恰克圖。後有數事渝約,上命絕其互市,禁大黃,勿出口,俄儸斯遂懼而不敢生事。今又許其貿易焉。天若生此二物為我朝控馭外夷之具也。

  ○回人繩伎

  回人有能繩伎者,與內地不同。內地走索之法,椓兩竿於地,以索平繫於竿,而人往來其上耳。回人則立一木高數丈者,其顛斜繫長綆屬於地。回人手橫一木,取其兩頭輕重相等,不致欹側,則步綆而上,直至木之顛,并蹺一足,而僅以一足踏於綆,口唱歌,良久始下。真絕技也。上每出行,武備院嘗以其人奏伎。後偶有一人墜而下者,上憫之,自此不得設。